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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,茶館裏已然人頭攢動座無虛席了。 (2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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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有用麽?”

她低著頭,垂眸只盯著自己碗中的面。

衛槐君沈默良久,才低沈開口:

“哪怕多一天,多留你一天,什麽事我都願意去試。”

秦深放下了筷子,踉蹌起身,撲進了他的懷中,揪著他的衣襟放肆大哭了起來。

她想留,一直想留。

好不容易得來的安寧,愛得人就在身邊,她真的太想留下了!

對於秦深來說,現在的日子,過一天就少一天。

衛槐君片刻也等不了,秦深吃飽睡下後,他便安排起香湯池改進的事情。

工部的匠人連夜被人帶了過來,擬定圖紙,商量可行的方案後,就立刻開工——衛槐君只給了他們這一個晚上的時間,翌日天一亮,若還沒有完工,他們就不用指望活著離開這處農家院了。

故而等秦深一覺睡醒,發現自己不是在堂屋的暖炕上,而是已經身置香湯池的房間裏。

蒸汽從四角小孔中不斷透進來,白霧繚繞,濕潤之氣不斷往她肌膚裏鉆。

身上穿著一件輕薄的紗衣,向脖子摸去,已是汗涔涔的一片。

她不免心生驚訝,衛槐君竟然一夜之間,就把桑拿房給她建好了?

或許是心裏作用,或許真的有用,她覺得身上頓挫的關節,變得柔軟舒適了起來,不說有了多少力氣,但自己下床來回踱步,已不必氣喘細細,掌心發冷了。

撐在池子邊坐下,她將腳伸入暖池中,一撩一勾,漫不經心的玩著水花。

左手邊擱著一盤切好的南果子,上頭細心插著小竹簽,方便她拿取。

不當丞相、不操心國家大事的衛槐君,忙前忙後只為她一個人,這種感覺讓她心裏暖暖的,可又轉念悲涼。

“吱呀”一聲。

雅湯的房門開了,衛槐君一身單衣,赤腳走進。滿頭俱是汗水,從他俊朗的眉骨上流了下來。

“覺得如何?”

怕下人手腳不利索,所以燒蒸汽的事,都是他在親手做,待在那個環境中,讓他汗流浹背,一早上喝了不下三壇子的水。

反手掩上了房門,他走到了她身邊坐下,扶正了她的肩膀,審視她今日的臉色。

秦深傾身上前,輕啄了啄他的唇,淺笑道:

“舒服多了。”

她送上門來,他自然不肯輕易放她離開——

伸手攔住了她的腰身,輕緩卻堅決的往懷中一帶,偏首迎了上去,隔著薄薄一層水霧,吻出最炙熱的溫度。

顧及她的身子,他只好在鼻息加深後,迫使自己停了下來。

唇齒兩分,衛槐君一點點吻幹了她唇上的水漬,低聲開口:

“一直悶在這裏也不好,等下吃些東西,我帶你去桃林走走?”

“好。”

秦深從果盤中挑了一片瓜兒,樂滋滋塞進自己的口中。

衛槐君見她臉色紅潤了不少,眸光中不再是認命的死寂,心情大好,有了閑情與她玩笑。

擡手往她腦後一托,上前就要去搶她咬了一半的甜瓜。

秦深瞪了他一眼,抓緊往嘴裏塞去,衛槐君嗤笑著,用舌頭頂險開了她緊閉的牙關,硬是把瓜搶了出來。

“好甜。”

走的時候還不忘親在她的唇上,發出“啾”的一聲,她的臉騰地就紅了。

“你、你好意思與我搶,這裏好大一盤,你也太過分了!”

秦深氣得眸光霍然,看著他玩味的笑意,那捉弄人的幼稚模樣兒,與他少年時別無二致。

不知不覺拿出了姑姑的氣勢,她擡手就往他後腦勺拍去——

衛槐君這次忘了躲,實實在在挨了一記,兩個人都楞住了。

秦深心道:居然打到了?

自打他從豆芽菜的身板躥了個子後,她就再沒有得逞過。

衛槐君也楞了。

這不輕不重的一記,是他始料未及的。

秦深往後一縮,緊張到結巴:

“你、你自己不躲的,可賴不了我!喏,我餵你吃塊瓜,咱們兩清了。”

衛槐君笑著長嘆,伸手想要過去抱她——

可秦深還以為他要打回來,忙雙手護著頭,一臉警惕的縮了起來。

即是這樣,衛槐君便也沈下了臉色。

“只當自己還是姑姑呢?一塊瓜就夠了?”

“那、那你輕一些……”

秦深稍揚起頭,露出了自己光潔的額頭。

最多還你個腦瓜崩兒吧,這總行了吧?

衛槐君哈了一口氣,伸手就要往她腦門上彈去——

卻在她緊閉雙眼、慷慨赴死的表情中,再一次吻上了她的唇。

0428桃林道別

吃過飯,又把整一盤甜瓜都吃了,秦深揉著鼓出來的胃,覺得肚子快炸裂了。

一邊揉著肚子,一邊挽著衛槐君的胳膊,倆人走出香湯池,去桃林散步消食。

涼風習習,桃夭朵朵。

花期快要過了,枝頭上躍然綻放的已然不多,更多的是隨風輾落的花瓣,在地上鋪成了桃粉色的地毯。

“庚哥兒書讀的如何了,過兩日就是春闈了吧?我還想說你晚些時候在卸任呢,好歹等咱家庚子中了進士,你也好給他鋪鋪路……給朝廷做牛做馬這些年,你也該給自己牟點私利了。”

衛槐君長眉一揚,對於這種事情並不在乎。

“庚子不屑這種行徑,況且這次春闈,還有一個人與他同考。”

秦深眼珠一轉,就知道他說的是誰。

“小南?他不是去金陵了麽——哦,也是,金陵朝廷不在了,九州只有京城才有真正被承認的春秋應試,他若想仕途舉業,只能老老實實的回來京城赴考。”

“所以,即便我願意幫他,他也未必領我這個情。”

衛槐君寬袖逶迤,一路走過桃林小路。

秦深螓首微偏,笑著迎上了他的目光,篤定道:

“無論如何,我對庚哥兒有信心!且不管他中狀元也好,同進士出身也罷,甚至落榜都沒有關系,我心裏只記掛他的一件事,你可知道?”

“他的婚事?”

衛槐君一眼就看穿了秦深所思所想。

點了點頭,秦深伸手纏上了他的手指,十指相扣,攏在了他的寬袖中。

“他和小妹一路走來也不容易,但我看得出來,他對小妹也決不是憐憫,或者湊合過這種心思,他之所以去讀書舉業,我想也是為了小妹吧?若他這次杏榜有名,我想替他們把婚事辦了。”

荊禾死了,小妹一個親人也沒有。

除了她這個不怎麽稱職的深姐姐,她能依賴的人只有庚子。

趁著她還活著,先把這樁婚事辦了,能親手替小妹穿上嫁衣,也是她的心願之一。

“你養著自己,這些事,交給我辦吧。”

“你雖事無巨細,可女兒家的事兒,你多少還差一些。小妹的嫁衣,我本想自己做的,可無奈針線不好,身子也吃不消,那就繡一個紅蓋頭給她?我攢下的梯己銀子還有些,你問阿泠取來,替我給小妹辦置些嫁妝,不必金銀玉器,咱們是農門嫁娶,照著尋常人家的體面來就是了。”

“我本以為,你會給她最奢華的——”

衛槐君發現她的手有些發涼,便攏在了自己掌心,佇步站定,替她搓著手背。

秦深淡然一笑:

“我知道小妹要的是什麽,與其轟動京城,讓天下人指指點點,不如就給她一份簡單的婚禮,莫說我虧待了她,除了胭脂的那一份,我可是要把所有錢都給她做嫁妝的。”

“你有多少錢?”

衛槐君來了興致,揚眉問她。

“幹嘛?你堂堂退休宰相,難道還惦記我這點錢麽?”

“倒不是惦記,只是好奇。”

秦深失笑,勾了勾手示意他附耳過來,墊腳湊上去,還不等說話,便一口咬上了他的耳垂。

看著他錯愕的模樣,她狡黠笑了起來:

“這是我留給胭脂的,你不許打聽也不許問,你只記得找一個世間最好的兒郎,才配得上我們兩個的女兒。”

衛槐君重新牽起了她的手,邁開步子往桃林深處走去。

一邊邁步,一邊無奈開口:

“若隨了你的性子,肆意咬人,莫說世間最好的兒郎,只要能嫁出去,我便心滿意足了。”

“誒!有你這麽說自己女兒的麽?”

“我可有說錯——你!牙口這麽有勁兒,看來是好全了?”

“再渾說,我還咬你呢!”

兩人嬉鬧了半響,秦深覺得有些力不從心,疲累一點點攀上四肢,可腹中食物半點沒有消化的跡象,還撐得她很是難受。

輕依著桃樹幹,她有些難受的擰著眉,與衛槐君道:

“你去取些山楂片給我,再把曬在簸籮裏的雞內金煎了吧,我就在這裏等你。”

“我抱你回去。”

“不、不要。”

現下天氣正好,她還不想回到悶濕的桑拿房去,這種事兒,偶爾蒸一會兒算得上遍體通暢,可為了保命一直待在裏頭,就顯得很難受了。

可憐巴巴的央求著:

“我哪兒也不去,就待在這裏等你回來,好不好?”

衛槐君拿她沒法子,只好脫下自己的外袍,平鋪在一棵桃花樹下,扶著人靠坐在樹幹邊,叮囑道:

“我很快回來。”

“好。”

秦深目送衛槐君離開後,掙紮起身,半跪在地,然後扭頭嘔吐了起來。

這幾日她胃口大好,吃得東西也多,可身體消化功能已經衰退,根本消化不了那些東西,她只能靠外吐,來解決積食在胃囊中的食物。

昏天暗地吐了一通。

等眼前一片黑熬了過去,她喘息著擡袖,想要擦拭嘴角。

這時,一塊及時的娟帕遞到了她的面前——

“我、我可能是吃太多了,下次我少吃一些,恢覆也要一點點的來。”

她以為衛槐君去而覆返,看到了她這副樣子,心裏急著要解釋。

接過娟帕,胡亂擦了擦嘴唇,她扭過身還想說些什麽,卻見霭宋一臉風塵而來,跪蹲在她的身邊。

兩人目光相對。

他率先挑起了長眉,桃花眸風情一段,在桃花林中遇見的他,最是風流瀟灑。

“你怎麽來了?”

秦深還有些楞怔。

“我來與你道別。”

霭宋輕松開口,聲如昆山擲玉,清流好聽。

他無數次要與她道別,玩笑的也好,違心的也罷,這一次,他是真正的要離開了。

雖然,他很想在她最後的日子裏陪伴她,但是那個人,一定不可能是他。

與其做那個多餘的人,不如瀟灑告別,遠走山林——

永遠記著她活著的模樣,記著她坐在桃花樹下,那抹闔眸低首的淺笑。

生離好過死別,原諒他的身份,只能陪她走到這裏。

“你會去哪兒?”

“不知道……也許是時候完成自己的夢想了。”

霭宋長身玉立,拂去肩頭散落的桃花瓣兒,眉眼含笑,繼續道:

“我要創個逍遙門,然後收一堆女弟子,做真正的金陵王。”

他彎腰,笑著對上秦深的目光:

“你說人死了以後,會不會有魂魄游離?若有,你記得來看看我——我會在屋子的東南角放一只白色的瓷瓶,你若要來,記得擷一株桃花入瓶,那樣,我便知道是你來了。”

秦深眸光泛起了濕意,道別,總叫人心酸悲愴。

“你怎知我何時來?若我寒冬來看你,上哪裏去找桃花?”

“你放心,一定會有的。”

霭宋支起身子,遠遠看見衛槐君走進桃林的身影。

他已經珍重道別,就不必再見到衛槐君了。

笑著和秦深擺了擺手,霭宋瀟灑扭身,踏著一路紛飛的桃花瓣,恣意離開。

心在桃源外,兀自笑春風。

花間一壺酒,只為伊停留。

0429嫁衣

秦深嫁給文瑯的時候,沒有穿過嫁衣,只有一塊粗劣的紅蓋頭而已。

她心裏一直很遺憾,所以對於小妹的婚事,她對嫁衣要求格外的高——雖然是農門嫁娶,但小妹的嫁衣半點也不尋常,是遣蘇州最好的繡娘班子趕制出來的。

一針一線,千金難求。

除了嫁衣,還有添妝,也是秦深親手做的脂粉面兒。

只是她身體不濟,只做了兩三罐宮粉,衛槐君就不讓她再幹了。

退而求其次,她只好把自己所有知道的法子,包括香湯池當年十分緊俏的美容方子,盡數整理成了一本書冊,和一疊銀票放進錢匣子裏,算是給小妹壓箱底的嫁妝。

這些都是偷摸著準備的,並沒有告訴小妹和庚子。

只等庚子杏榜有名的一日再提,喜上加喜,好事成雙。

翹首以盼,京城的秋闈大比終於結束,庚哥兒在寒門會館悶頭睡了三天才轉醒,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坐馬車,和大家一起出城來西林院子瞧她。

秦深提早知了信兒,梳洗裝扮,在臉上蓋了重重的脂粉,才遮掩住了那股病容死氣。

蓉娘殺雞沽酒,生火竈飯,在院子裏擺開大圓桌,等著大夥兒上門。

吱呀一聲。

大鞍車在院門外停下,北行率先跳下車,左手提著八寶食盒,盒子蓋得嚴實,右手拎著一壇子大醬,是他最拿手的東西。

毛嫂子則抱著只大西瓜,殷忠扛著一袋飛羅面,跟著笑呵呵的邁步進來。

不打仗了,他和毛氏也卸去了軍需藥材采買的重任,回歸毛氏藥鋪只做些小買賣,安心過自己的小日子。

庚哥兒和小妹走在最後頭,把一幹褥子、細軟衣服、還有讀書用的東西都搬了回來。

“文娘子!咱們來蹭飯啦。”

毛氏最大咧,咚咚敲了著早開的門扉,人未至,聲先飄了進來。

秦深從堂屋邁步出來,淺笑應道:

“家裏什麽都有,你們還帶這些東西來做甚麽?”

“客人上門吃飯,總不能張著嘴就來吧,那多掉面子?”

“是是,你是最大臉面兒的客人了!”

秦深眺目看到後頭的庚哥兒,立刻迎了上去,扶上他的肩膀——

庚哥兒已退去少年青澀,一身寶藍直裰,方巾介幘,看起來文質彬彬,卻半點沒有書呆子的迂腐架子,條兒順,臉兒俊,直讓她欣慰歡喜。

也不問他考地如何,看他這番意氣風發,信心滿滿的樣子,大約是不錯的。

“回家住了?這些其實不必帶回來,家裏都備著新的呢。”

餘光處,見小妹提著捆好的棉花褥子,翻角處都有些泛黃了,棉絮破敗了出來,已是許多年前留下的東西。

小妹緊了緊懷中的東西,眸光含笑:

“還能湊合用,他不舍得扔了,我便帶回來了——回頭我拆出來洗補下,再多添些新棉絮進去,等天氣涼了可以墊在炕上用,他畏涼,最是緊著這些。”

蓉娘在邊上聽了,笑著開口:

“瞧瞧咱們小妹,還沒嫁呢,已是處處為丈夫打算了!”

“哎呀,蓉嫂子!你說什麽呢!”

“我說什麽?我說該辦你和庚子的婚事啦!小登科在前,大登科才不會遠哩!”

臉騰地紅了起來,小妹飛快的掠了一眼庚子,見他笑得溫潤和善,也不替她分辯幾句,紅暈飛霞更是誇張。

她低頭一跺腳,抱著東西就往東屋去。

垂在身後的麻花辮子,搖擺開來,更襯得身段婀娜娉婷。

秦深不想,時光過去悠悠幾載,連小妹也長成了大姑娘了,這門婚事不算早,的的確確該為她定個名分了。

大家哄然一笑,讓小妹的腳步愈加倉惶。

秦深豎起手指噓了一聲:

“小姑娘羞赧,你們且別逗她了,我去房中與她說——北行,你上竈房給蓉娘搭把手,她還得照看著巒哥兒呢。”

“誒。”

北行一邊擼起袖子,一邊點頭應下。

走進東屋,這間本就是庚子住的地方。

內外兩進,還帶了一間透光極好的書房,推開窗欞格兒,外頭是一叢叢清雅竹子。夏日能遮擋烈日,時不時送進幾股雅淡的竹林清風。

家什都是現成的,除了炕盤的小了些,大約只供一個人睡,兩個人略微擠了些,其它都沒有什麽問題。

稍微添置幾樣擺件兒,就能裝點出來給庚哥兒做婚房了。

現在趕著再去盤個大炕,略有些費事兒。

秦深想著,索性就把窄炕做成暖炕,上頭擺著炕桌、蒲墊,來客人了能吃吃茶水,下下圍棋。

畢竟冬日寒冷,坐在外邊堂屋的圈椅上,不如上炕捂腳,來得舒服愜懷。

至於婚床,她找手藝精巧的木匠,趕了一張紅木架子床。

四角立柱,頂上有蓋,門圍子雕上鴛鴦戲水,是以婚床沾喜氣,然後要他再做了幾個床屜,打了幾個櫃子,能讓小妹放些貼身衣物和錢財匣子,日後拿取方便,也安全隱蔽一些。

“小妹。”

秦深輕掩上了門。

小妹側身坐在炕上,正收拾著包袱裏的衣物。

疊的四方平整的衣服,連邊角都十分熨帖,她低頭如鵪鶉,小聲恩著。

笑了笑,秦深走了過去,挨著炕沿兒坐下,將她身子掰了過來:

“怎麽了,你不願意麽?我以為你一直是喜歡他的。”

“不是!”

小妹立即失口否認,後才有些低落的垂下眸子:

“他說他能考上,我聽著心裏高興,卻、卻也難過——我哥哥犯了糊塗,讓大家都受了苦,還有那麽多的人死了,我怕我自己配不上他。”

秦深嘆了一聲,扶著她的肩頭,正色道:

“你知道的,我最不喜就是從你口中聽見配不上這三個字。若是為了荊禾,你大可不必,每個人有自己的選擇,他也為此付出了代價,和你沒有一點關系。若是為了那件事,你更加不必在意,你可明白?”

小妹緊咬著下唇,心裏依舊忐忑不安。

雖然庚子從未表現過嫌棄她的意思,可他亦如石中玉,時光磨礪後他越來越好,而她卻止步不前,依舊是他身邊伺候茶飯的丫頭片子,那種害怕失去的感覺,令她很沒有安全感。

秦深握上了她的手,良久後才道:

“今日,我要與你說些不一樣的話,你可願意聽?”

“深姐姐,你說,我願意聽。”

“好。”

緩了一口氣,秦深忍住了身子的不適,盡量持著笑意,不緊不慢的開口道來。

“或許別人勸你的話,大約是,庚子品性好,你打小陪著他,扶持與共,照料周全,即便他今朝登科金榜,也萬不會嫌棄你,你大可放心——可我卻覺得,感情之中沒有配得上,或者嫌棄之說。你也很好,你與他結為夫婦,不是因為他不嫌棄你,而是你喜歡他。”

看著小妹眸光一亮,秦深繼續說了下去。

“他決定與你白首與共,自該疼你、愛你、敬你,這是理所應當的!而不是你付出了那麽多,他知道感恩,所以他努力去做到,你還要為此感激在心。小妹,我相信,庚子會好好對你的,無關任何事情,只是因為他心中有你,所以你也不要再自怨自艾,做一個值得讓他付出真心的妻子吧。”

小妹的眼淚大顆落下,她哭著撲進了秦深的懷中。

0430離開

小妹的婚事基本敲定了。

婚禮不緊著辦,倒是要把定禮先走起來——免得來日放榜後,京城朱門貴府來個榜下捉婿,直接把人抓到府中強行拜堂,那就烏龍一出了。

飯桌上,大家對秦深的病心照不宣,沒有一個人提一嘴,或者是勸她過什麽。各自家常敘舊,談笑說話,推杯換盞,像過年節一般熱鬧。

胭脂坐在一把特制的椅子上,對著滿桌菜直流口水。

巒哥兒已是會跑會跳,手裏攥著一只大鴨腿,就站在胭脂邊上,使壞的又嘬又舔。

胭脂本能的向他伸出手去,掛在嘴角邊的口水,一下子流了下來。

“娘!妹妹臟臟。”

巒哥兒退了一步,還不忘搖了搖自己手中的大鴨腿。

胭脂是個有骨氣的,嘴一扁,卻也不哭,只是伸著手,用可憐兮兮的目光盯著他看。

“哥哥,哥哥……”

她還只能發出單音,但可憐的小模樣兒,任誰都會上去哄一哄她。

巒哥兒想了想,把鴨腿收了起來,然後伸著油膩的手,準備上去抱她——

手才碰到她的衣服,人便哇得一聲哭了出來!

瞬間引得飯桌邊上的大人側目看來。

“喲,這是怎麽了?”

蓉娘第一個放下筷子跑了過來,見胭脂素白的小衣服上,多了兩只油膩膩的手掌印,不必多說,定是巒哥兒幹的好事。

“也不看看自己的手,盡去欺負妹妹!”

巒哥兒覺得很委屈,明明是胭脂讓他抱的。

餘光處看向胭脂,她已被乳娘抱了起來,搭在懷裏百般哄著。

可胭脂不依不饒,哭得更加厲害了。

秦深覺得奇怪,自己女兒明明不是嬌氣的人,脾氣也算好,除非是生病了才會哭成這樣,一般哄上一哄也就好了,怎麽如今日這般作鬧?

她撐在桌沿兒站了起來,才走到乳娘身邊,便發現小妮子是幹嚎的,臉上半顆眼淚也沒有,見秦深過來,她心虛的往乳娘懷裏一藏,哭聲漸漸小了起來。

最後只剩哼哼唧唧的聲音。

再看巒哥兒手上的大鴨腿,和小妮子流了一衣襟的哈喇子,她明白過來,登時氣得笑了。

伸手,拍了拍胭脂的小屁股,秦深湊上前去小聲道:

“還這麽小,就會這招了,你定是跟你爹學來的!不許欺負哥哥。”

胭脂擠出一顆淚花,這才擡起頭,奶聲奶氣開口:

“抱抱。”

這就討好來了。

秦深笑著擡手,從乳娘懷中抱過了胭脂,可顯然忘記了自己現下的手勁兒,酸麻一陣傳來,她幾乎要脫手——

“我來抱。”

衛槐君及時趕到,一把撈過胭脂,讓她坐在了自己的肩頭上。

大家虛驚一場,紛紛坐回座位上去。

毛氏幹笑了笑,撇頭揩去了眼角的淚花,提筷子大聲道:

“小丫頭片子重了,抱不動很正常,來來,咱們繼續吃飯——文娘子,這青梅酒好喝的很,你要不要淺嘗一口?反正自己家裏,喝醉了也不打緊。”

秦深慘然一笑,搖頭道:

“不了,我去一趟後院。”

借著尿遁離開了,走到目光所及不至處,她傾身扶住了屋墻,軟著步子往茅廁走去。

方才吃進去的東西,還是如數吐了出來。

在裏頭呆了很久,熬過了一陣陣發冷發昏,她才一步步挪了出來。

衛槐君已經在門外等著了。

他遞去一方幹凈娟帕,連漱口的茶水也端在了手上。

“他們散了,我扶你回屋,半夜若餓了,我再煮粥給你吃。”

秦深接過帕子,胡亂的擦了擦嘴,想逞強說自己可以,不必讓大家掃興而歸,可話到了嘴邊,只有無可奈何的一聲輕嘆。

頹然垂下手,她擡眸對上衛槐君目光,輕言道:

“槐君,我想——”

“無論你想做甚麽,我都陪著你。”

衛槐君將人攬進懷中,低頭看著她雪白的鬢角。

月上枝頭,灰淡的光透過碎竹,投下一片斑駁的疏影。

他不禁悲從心中來,再不會有這樣的月色了——靜謐的浮光淡淡傾斜,隱約照出一雙人依偎的閑適。

他還未老,她已白頭,這座農家院,註定只剩他一人,一生心疼。

秦深的決定,是離開這裏。

她不需要大家強顏歡笑來掩蓋落寞,更不想見到最後日子中,淚水多過歡笑、愁容倦語的農家院子。

所以,她只好不辭而別,和衛槐君兩個人遠走山川。

等到看盡了九州山色,四季花謝,她最後會停留在何處,就交給老天爺決定吧。

……

翌日晨起,蓉娘替巒哥收拾好了,讓他在院子裏撒歡玩兒。

見胭脂被乳娘抱了出來,堂屋卻沒有半點動靜,不禁心中有疑:莫不是文娘子身子不好了?可衛槐君與她同枕而臥,若有什麽事兒,他一定能最先知曉的。

怕是累了,再叫她多睡一會兒。

日上三竿,庚子和小妹已經梳妝妥當,準備坐大鞍車去城裏頭看榜。

今日公布杏榜,登科名次全在這上頭。

毛氏和殷忠也決定今日回城裏藥鋪去,順帶把北行也捎回去,畢竟會館還要開門做生意,所以大家都來到西林院子,要和秦深辭行。

蓉娘這才覺得不對勁。

“一早上沒有動靜,我去敲門看看!”

擦了擦手上的水漬,她脫下身上的攀膊,叩響了堂屋的門。

“文娘子,你起了麽?”

“……”

屋子裏沒有半點動靜。

眾人面面相覷,彼此都覺得哪裏不對勁,尤其是胭脂,小嘴一扁就開始傷心的哭起來。

蓉娘嘗試著一推門,發現裏頭並沒有落栓,房門是虛掩著的。

邁步進去,屋子裏寂靜無聲,床榻被褥整整齊齊,秦深和衛槐君都已然不在了。

正堂的長案上,挨個擺著信封,地上堆了許多箱子、簍子,上面貼著紙條,寫著大家每個人的名字。

蓉娘哽咽的說不出話來,顫抖著,率先取下寫著自己名字的信封,輕緩的拆了開來。

抖開信紙,只言片語,已是最後的道別。

‘蓉娘,下頭紅色的小匣子是給你的,香湯池的契具、鑰匙我全放在了裏頭,那處竹林溫泉,我也花了銀子在官府備案,算是徹底買下了,以後它完完全全是你一個人的了,你好好當你的老板娘,撫養巒哥兒長大,等他大了,若想念書,就找庚哥兒具保教導,咱家還能再出一個金榜進士呢。自己當心身子,珍重。’

蓉娘沒有打開紅色的小匣子,捂著嘴,已是淚流滿面。

庚哥兒沈著臉色,健步沖了上來,一把抄起桌案上留給他的書信,抖落開來。

‘庚哥兒,今生能認你做兒子,是我最大的驕傲。你和小妹的婚禮,恕我不能參加了,但無論我在哪裏,這一份喜悅我一定能感受的到,餘生有小妹陪著你、照顧你,我一點也不擔心,只是你要堅守如一,不違本心。當年你要念書舉業為得什麽,你心裏一定要時刻牢記——對小妹好一點,她是我見過最好的姑娘,最後,最左邊的布囊是留給你的,我實在忍不住了,就央了你爹,偷偷挪用了點退休領導的特權,提前知道了點東西:恭喜你了,新科會元!’

庚子心中一緊,立刻拆開了左邊的布囊,裏頭掉出只小竹筒。

上頭貼著紅封,大大寫著榜首會元四個大字,扒開木塞,從裏頭抽出一卷紙,上書‘蘭州籍江州,江岳言,欽點頭名會元’。

0431禮物

杏榜今日公布,秦深等不及了,便求衛槐君提前從主考官那裏拿到了名次排布。

庚子不負眾望,再奪一元,若接下來的殿試他被皇帝點了頭名狀元,那就是幾百年不出的六首狀元,天賜文曲星。

可他卻高興不起來,整個人沈浸在秦深這一份訣別信上,幾乎下意識就要奔出西林院子,騎馬去追。

蓉娘立刻將人攔了下來:

“就是不願意見你這個樣子,她才離開的——這是她的選擇。”

庚子緊緊攥著布囊,指節泛著青白。

他頹然靠在門柱上,一點點癱坐在門檻兒上,垂著頭,肩膀抖動。

小妹淚水連連,也取下了秦深留給她的信,只是她不認得多少字,只能在庚子邊上蹲下,求他拆開幫著念:

“我想知道,深姐姐與我說了什麽……”

庚子伸手,揩去臉上的淚水,忍著通紅的眼角,他接過了小妹遞來的書信。

信紙上畫了一張大笑臉,倒是寫了幾個字,只是不是給小妹看的,而是給他。

‘小妹不識字,等你空了,你記得教她一些,我的那些美容方子、宮粉秘技,還等著她來發揚光大呢!我看過了,你日後就算當了官,也是個只拿微薄俸祿的窮官,家裏的開支進項,還得靠小妹開家脂粉美容鋪,你老老實實把每月俸祿都上交,小妹缺少安全感,又容易胡思亂想,你要盡力做好,此生不負她。’

庚哥雙唇翕動,低眸間,一顆豆大的淚掉了下來。

小妹在邊上等著焦急,滿滿一張紙,他卻一個字也沒有念給她聽。

“你怎麽不說話?可是深姐姐說了什麽?”

“她寫給我的。”

“給你?那我的呢,沒有話留給我麽?”

庚子又看了遍信紙,在最後看到了一句話,是她準備告訴小妹的。

喑啞開口,他對上了小妹泛著水汽的眸子:

“你若盛開,蝴蝶自來,你若精彩,天自安排。”

自立自愛,才對得起這一份姻緣情事,做一個值得被愛的女人,不依附,不自艾。

地上一只楠木大箱子,便是秦深留給小妹的。

打開後,裏頭是為小妹準備的嫁衣,還有她親手繡的喜帕蓋頭,珠寶銀兩、美容方子都是她給的添妝和嫁妝。

小妹再也忍不住,一頭紮進庚子的懷中,放肆哭了起來。

餘下的東西,有給毛氏和殷忠的珍貴藥材,是秦深從秘境空間裏挪出來的;有給北行的藥膳孤本,有她自己寫的,也有從別處尋來的藥本;也有給青木、小魚留的一簍小螃蟹,公母都有——蟹釀橙聲名在外,可用的螃蟹總不如一開始的美味肥嫩,原因歸結還是螃蟹不行。

故而她也從秘境的水塘中,抓了許多小螃蟹出來給他們,盼著能養殖起來。

告別書信,臨別禮物。

她留下了自己美好的祝福,也帶走了所有人的淚水。

胭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,她什麽都不懂,卻是最最難過的一個。

乳娘看著最角落邊的大箱子上,寫的胭脂的名字,她上前打開,裏頭幾乎全部都是四季衣服——從胭脂一歲,可以穿到十七八歲。

最角落中,亦有十八封信留下,每一封都厚實無比,不知用了多少時間,才寫完了這十八封信。

秦深要缺席女兒整個童年,所以提前把每一年的信都寫好了。

乳娘知道自己沒有權力拆這些東西,只好一邊哄著胭脂,一邊把東西都收了起來。

她眼眶也紅紅的,整顆心叫胭脂哭得四碎。

擡頭看著窗外,明明晨起日頭高懸,可當下,陰雲席卷而來——

冷風一過,竟突然下起雨來。不是滂沱的大雨,而是淅瀝小雨。

如此陰綿不絕,讓人整顆心都泡在了水中,郁結難抒。

時日變遷,轉眼已是半年光景。

庚子在金鑾大殿應試,不僅策論對答如流,時政上也能針砭時弊,切中要害,讓內閣幾位輔政大臣紛紛點頭。

皇帝還小,現下朝中事宜都有內閣裁奪披紅,本就實至名歸,況且又有衛槐君這一層關系,所以庚子被點為狀元也是眾望所歸的。

六首出世,天下驚嘆!

春風得意馬蹄疾,只是庚子還沒有看盡長安花,已被毛氏抓回了西林院子,搶著吉時跟小妹拜堂成親,把一堆上門說親的群主、閨秀都攔在了院外。

小妹花了半年時間,已認得了不少字。

也在蓉娘的幫襯下,把脂粉鋪子開了起來,頭一天打出宮粉的名號,上門采買的人,幾乎快要把門檻兒給踏破了。

一時風光無二,生意興隆。

她決定婚後再開幾家分店,一點點把生意往京城外走去。

有了自己的事業後,小妹也像變了個人似得,自信了,也更加美麗動人。

蓉娘跟著把香湯子開張營業,與小妹的脂粉鋪配合在一塊兒,營銷手段、促銷方案,這些都是從前秦深教給她的,她雖學不得個十成相像,依樣畫葫蘆還是不難的。

政局穩定,天下安瀾,穩定的環境下,錢自然就來了。

再說青木和小魚。

他們收到了秦深給的小螃蟹和一些魚苗兒,青木連夜找人一起挖了個大水塘,將螃蟹和魚苗都養了起來。

半年時間,螃蟹已脫殼五次,個頭都長了起來。蟹釀橙恢覆了一開始味道,海鮮船鋪的生意更加好了。

北行那兒也不差。

老老實實經營著寒門會館,當年從這裏出來的考生,大多都考中進士,榜上有名,好一些的入翰林院;差一些的得了外職,去其它府縣歷練,三五年後再歸京城。

他們既是同年,又有住在一起科考的情意,對寒門會館感情頗深,對北行、蓉娘也銘記在心。裏外幫襯下,有了些朝廷裏的靠山,即便以後不借著衛槐君的餘威,蓉娘和小妹的生意也能十分順趟的做下去。

即便有人眼紅嫉妒,或者暗地裏使絆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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